close
《大學詩刊》的萌生

在我們年少時物資空乏的歲月,一心在尋找的,不是金錢,不是權力,一心尋找的,是比金錢權力更寬大、更甜蜜、更堅實,也更滿足的夢與詩。詩言志,是心志的語言,是心志表達時效率最高的語言;夢則編織未來,是迎向未來無窮無盡的瑰麗世界。

我在東吳就學時,講授詩選課程的是申丙先生,申師母王佩芸也善於吟詩,夫婦合稱「雙穗樓」,雙穗同心,彩筆和鳴,常有伉儷新作展示於黑板上,此種「玉案聯吟春鬥韻」的才子佳人雅趣,使東吳的舊詩風氣至今已五十年依然很盛。

我在學習舊詩時,同時也喜愛新詩。舊詩有很強的音樂性,新詩其實也有自然韻律的翅膀,足以飛越時光永恆的長廊。我在《聯合副刊》上發表新詩,贏得班上「詩人」的綽號。有一天讀報載白屋詩人吳芳吉,能融合新詩舊詩的意境、材料、技巧於一爐,于右任稱讚他是「獨立特有的天才」,而他的「以舊文明種子,入新時代園地」兩語,正合我心意,於是約集各系同學:中文系的張曉風、林炯陽、劉兆祐,外文系的周偉雄、閻振瀛、鄒芝行,政治系的曹介甫、經濟系的張捷茂(曹、張兩位在大學時已有新詩集),還有許其正、賴阿香、簡育男等(恕我無法全錄)組成全校性的「大學詩社」。年少時的我們,相信詩是天使翅膀上偶然飛散的羽毛,也是黑暗天地中唯一的雷電閃光。新的大總統四年可以再選一個,新的大詩人四百年也未必能誕生一位,大詩人遠比大總統難能可貴。

課外活動組的胡教官准撥第一期五百元的印刷費,我就自己設計封面圖案,把「白屋詩人」的名言作為宗旨,在哈密街一家簡陋印刷廠裡編稿校對,並以當時尚稱豪華的厚紙印成創刊號,時在民國50年五月,連封面封底共八頁,內分文言詩、語體詩、英文詩譯詩三輯,一出版,胡教官就笑咪咪對我說:「下一期准撥七百元。」於是增張成十二頁。

當時在東吳,守舊的風氣濃厚,新詩不受重視,同學發表舊詩,願用本名,發表新詩,多隱晦本名,張曉風就用「堯日」發表〈再見,十九歲〉,林炯陽就用「無窮藍」發表〈眼睛的祕密〉,詩都寫得很好。許其正用「夢真」發表〈正午〉,由於語法與想像都極別致,大家傳觀欣賞。和「無窮藍」相對吧?我就用「寂寞紅」發表〈秋〉:

風在庭前寫了一個字/沒有人明白/只見黃葉紛紛落了/把這謎解釋/少昊 抽出下弦月的刀/用夜雲輕輕拭亮/星群嚇得惴慄/黯然閃著淚光/梧桐第一個患了咳嗽/這日子很辣/除了菊花還不肯示弱/江南全讓給橫行的蟹

大家寫呀寫,都是「立言不朽」的信徒,認定人身容易消逝,只有光彩的句子,可以永遠閃開墳墓,閃開死神的襲擊。

第三期開始更熱鬧了,外文系的戴森教授也來稿,英文詩增為五首,賴阿香、張捷茂不是外文系的,也熱中於譯詩。周偉雄筆名枳園,譯的〈母親和一般人〉,鄒芝行(本名一時忘了)譯的〈三姊妹歌〉,讓人誦讀再三,後來我把它收錄入《字句鍛鍊法》中。

第四期更扎實,不但有申丙、王佩芸、林尹等教授的新作,又有余光中先生的語體詩〈凱旋式〉,同學們投稿益多,舊詩新詩合刊一冊,已成為一種新風尚。這時我將大學畢業,離開東吳了。

其後劉兆祐負責第五期、第六期。王仁祿負責第七期、第八期。陳天穎負責第九期、第十期。陳憲正負責十一期、十二期,當時主編為章孝嚴。曾勤良負責十三期、十四期、十五期,主編為林豐助。徐泉聲負責十六期、十七期、十八期,主編為林豐助、李立信。到了二十二期,《大學詩刊》似乎已成為中文系的刊物,英文詩、譯詩消失了。到了二十六期,社長為張貴美,主編為徐桂岳,維持著舊詩、詞、新詩三部分,時在民國59年,次年我去高雄任職,沒再看到《大學詩刊》,回首從前,已倏忽過了雕香鏤翠的文學十年。

【2011/01/10 聯合報】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精靈 的頭像
    精靈

    漫步心靈深處的精靈

    精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