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步心靈深處的精靈

一對同治廣彩瓷罐，蹇運壽短
轉眼入民國，戰禍連綿悲歡離合
許多破碎，一失手，就不能補救
破裂罐蓋也曾試用鋦釘鉤合
卻挽不住溜走時光；
羅湖大樓第七層走廊外
鋦瓷老師傅捧著青花碗微帶山東腔調說：
「這是絕藝，祖傳三代，拉動繩把讓金鋼鑽斜入
再在鑽孔補嵌黃銅騎馬鋦釘，可惜啊……
破碎姻緣猶似裂瓷，「失真了，怎樣也回不去原來。」
裂紋如刀痕，瓷就是癡，那是宿怨。

一只嬰戲呂布蟋蟀廣彩瓷罐，少了罐蓋伴侶
往事紛紛溜走，攔擋不住，樂多怨少；
反覆持玩追尋，沉思與追想，樂少怨多，只賸得：
少婦倚几坐看孩童玩耍
小呂布倒提方天畫戟好神氣
周瑜拖著戰船玩火燒連環船，饞嘴的硬要勾擷樹果；
那是昇平年代，蟋蟀在堂，行樂及時，入秋後
捕得大頭黑蟀，有勇無謀，上陣棄甲拋戈；
長腿將軍振翅揖鳴，其聲清越。琺瑯粉彩般
繽紛回憶，一去不回。釉色亮麗脂胭紅裡，
有一絲褪色滄桑，幾許蒙垢淒涼。

罐蓋沒有裂痕，只有破碎，瓷罐找不回另一半
促織脫逃，關山離魂路遠，那是明代聊齋
小孩找不到夢中道路
官貪吏虐，貼婦賣兒；單身奮力搏鬥──
大螳螂、油利撻、青絲額、蟹殼青……皆披靡
一個四顧茫然小孩
是人，也是罐中蟋蟀；一根
觸鬚撚弄命運，把牠激怒，對手激怒
然後蟀聲瞿瞿，殺聲連連，拚個你死我活
擂台上優勝劣敗，不見肚破腸流誓不罷休
那是冷暖人間，也是魔幻誌異。

【2011/08/08 聯合報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