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小虹:《茶花女》好看不好看 |
「好看不好看」是一個最可怕的問題,因為見仁見智、無法處理。但「好看不好看」卻往往也是最直接最具煽動力的觀後語。今年台灣國際藝術節開幕旗艦大戲《茶花女》,邀請到享譽國際的日本導演鈴木忠志跨海指導,卻被台灣一音樂人士評為「最難看、最難聽、最沒有營養的流行音樂新歌劇」,並在其臉書上發起「兩廳院還我錢」的活動,掀起新春過後台灣藝文界最新一波的熱鬧好戲。 《茶花女》到底好看不好看?女性主義音樂學者早就指出歌劇在樂曲形式與內容主題最愛上演「殺女人」(女主角最後一定香消玉殞)的終結高潮,而威爾第的歌劇《茶花女》自是名列前茅。而「後現代」三個字到台灣,很少不淪落為「大拼貼」、「大雜燴」,所以只要一想到《茶花女》要把法國小仲馬的經典文學與台灣國、台語流行歌曲冶於一爐,不免讓人頭皮發麻。而台灣近幾年來風靡一時的各類音樂劇,又多走百老匯路線,輕快華麗之餘無甚可觀。 但真正走入劇場後,才發現台版《茶花女》畢竟不同凡響。發展於60年代日本反戰小劇場的鈴木忠志,與同時代的唐十郎、寺山修司、蜷川幸雄等,早已在台灣藝文界如雷貫耳,也曾兩度帶團赴台演出《酒神》與《大鼻子情聖》,而其結合能劇、歌舞伎與當代劇場肢體訓練的「下半身革命」,早已影響了不同世代的台灣劇場工作者與表演者。而這次與台灣團隊演出的《茶花女》,雖號稱「流行音樂新歌劇」,但基本調性乃是「反歌劇」、「反音樂劇」,因為鈴木忠志讓身體動作上的「反寫實」、「反再現」,徹底延伸到聲音唱腔上的「反情緒」。 於是《茶花女》是一層加上一層的疏離,表情與對白疏離,演員與角色疏離,聲音與情感疏離,上半身與下半身疏離。當飾演瑪格麗特的台灣演員翁寧謙一亮相,她的獨特坐姿、直視前方的講話方式、起坐行走的重心位移,讓身體從戲劇性與情感性的交織中徹底抽離。《茶花女》中充滿了各種熟極而爛的流行歌曲,從《何日君再來》、《愛情限時批》、《酒後的心聲》、《思慕的人》到《最後一夜》、《綠島小夜曲》,但只見演員開口吐字,卻不帶情感,對慣於陶醉在歌劇或音樂劇專業唱腔的觀眾而言,絕對是「最難看」、「最難聽」的一場表演。 但就劇場的表演形式而言,台版《茶花女》雖有演員訓練與團隊磨合上有待加強之處,卻也形構出一種獨特的新感覺團塊,嘗試抽離寫實性的情感與認同,在最通俗最濫情處,還原動作與聲音本身的力道,而此力道絕對不是東方加西方、古典加流行所能一語道破的。就像前不久英國合拍劇團在台演出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作品的《春琴》,讓我們再一次認識到所謂的「跨」文化,不在於強調不同文化的各自分離與連結可能,而在於將不同文化直接貼擠的力道,是否足以創造一個新的混沌宇宙,既非且非,既是且是,而《春琴》做到了,《茶花女》也做到了。(作者為台大外文系教授) 【2011/02/23 聯合報】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