藝言堂/茶花女K歌大賽 |
鈴木忠志的「茶花女」甫演畢,引來表演藝術界少見的戰火。音樂界有人以「最難看、最難聽、最沒有營養的『流行音樂新歌劇』」來形容,劇場界則以「鈴木風格」來做回應。這兩個觀點都大有可以細究之處。 鈴木忠志以獨創的表演訓練,在現代劇壇占有重要地位,但他的導演作品,並不以觀點的辯證見長,而往往僅從單一觀點出發,著力於美感經營。演員重心壓低的移動,以及凝定力吼的「鈴木方法」,能不能在每部作品裡發揮積極效應,是另一個問題。 在改編上,鈴木對「茶花女」只增益一個男主角在瘋人院書寫回憶的框架,情節則片段呈現,預設了觀眾對這故事的熟悉度。敘事跳躍度大,時顯得轉折突兀。在場面調度上,由於省略了男女主角相遇場景,以及戲劇與歌劇版本都有的「飲酒歌」,於是仍然安插了一首群眾合唱的「跟往事乾杯」,造成賓客雲集的效果。 但是這些枝節的更動,並未提供什麼新觀點。造成愛情悲劇的階級差異,是原故事即已昭然若揭的。男主角的書寫,和「大鼻子情聖」的手法如出一轍。鈴木曾在香港藝術節演出的「羅密歐與茱麗葉」,也曾以瘋人院為背景,所有劇中人都是院友,明示「全世界都是瘋子」的主題,但「茶花女」點到為止,並未深論。部分角色以兩人分飾現實與幻影,也嫌瑣碎蛇足。 改編欠缺新意,「茶花女」便只能看視覺創意。單調的走位,自有其凝練的美感。但女主角死後在大雪紛飛中離去的優美畫面,竟和「大鼻子情聖」的結尾如出一轍,多少顯露導演變不出新把戲的疲態。 我以為,「茶花女」引起爭議的歌曲選用,卻是讓整部戲起死回生的關鍵,也最能引發遐思。當瑪格麗特在決定犧牲愛情、重回巴黎歡場之時,唱的是「最後一夜」。分明原曲的意義相反,原是歡場的告別詞,現在卻成為愛情的告別詞,格外反諷與傷感。又如亞蒙父親在說服瑪格麗特之後,高歌「愛拚才會贏」,這首經常在政治場合、或杯觥交錯之際出現的歌曲,此時更凸顯出父親一角的主流沙文價值。 觀賞「茶花女」的最大樂趣,於是更像置身K歌大賽。在KTV裡,同一首歌,可以澆不同的塊壘。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心事,套進熟悉的歌曲中。用不同來源的流行歌搬演「茶花女」,雖與背景設定扞格不入(劇中人名還是法國人),卻仍可在矛盾中,讓歌與劇彼此激盪出新意。與其說是疏離效果,不如說是後現代拼貼美學,在當代劇場原已見怪不怪。 問題是,這些歌原為麥克風演唱而作,現在卻要求演員以本嗓演唱,甚至因為「鈴木方法」的剛猛發聲,而抹消了歌曲的細緻層次。習慣蔡琴與江惠的婉轉歌喉,聽到這些歌被吼叫出來,難免造成不適與反感。而當女主角力行鈴木演唱法時,男主角的技巧卻相當李宗盛式的瀟灑率性,風格的歧異,更造成觀眾無所適從。所以,「茶花女」雖然一掃國內演出麥克風氾濫的積弊,卻未能贏得觀眾衷心讚佩,殊為可惜。 兩廳院「旗艦計畫」邀請名牌與台灣合作,帶給國內藝術工作者不同視野,用心良苦。實驗結果有得有失,也是常情。只是,名牌的風格常自我因襲,不如選擇創意勃發的中生代;推動合作,更需要對國際藝壇的長期參與和敏銳判斷,這需要專職團隊的積極謀畫。兩廳院放煙火式的旗艦,或文建會以拮据的條件送團隊去亞維儂,都有德不卒的遺憾。 (作者為劇評人、劇場導演、作家) 【2011/02/27 聯合報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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