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擁抱我們的文訊 從兩個《文訊》說起
在這個語言混亂的年代,《文訊》的編者等於為我們扮演了語言保衛的角色,但並不給人極端與嚴苛的印象,乃是在寬大自由而嚴肅的前提之下,自然而然的發揮了導向的作用⋯⋯

【瘂弦】
早年上海也有一份名叫

《文訊》的刊物

1983年初夏,我聽說台北有一個名叫《文訊》的雜誌即將創刊,當時很想建議主其事者,最好改一改刊名,蓋因早年在上海,也有一份名叫《文訊》的刊物,屬綜合性文化雜誌,從1941年一直出到1948年才停辦。主編人是顧頡剛、謝六逸,經常撰稿者有盧冀野、沈雁冰、郭沫若、李廣田、馮沅君、臧克家等,都是當時著名的學者、作家。經過多年經營,該刊早已在雜誌界樹立了名聲,如果台灣再辦一份同名的刊物,恐怕不容易超越。不過後來我轉念一想,「文訊」二字其實是個普通的字眼,人常說風有風訊,潮有潮訊,文學界當然也有「文訊」,任何人都可以得而用之,沒有雷同不雷同的問題。上海的《文訊》,「文」多於「訊」,名家的文章固然有其水準,但一個刊物除了被動收稿,沒有主動的專輯設計,就會缺乏變化,顯得單調。我們的新雜誌,應該還有很大的發揮空間。

一個刊物的創立,一定有它的動機、需要、宗旨和策略,當時籌備《文訊》的朋友,都是台灣文壇的佼佼者,我深信他們一定會創出另一種風格,開闢另一條新路。二十五年後的今天,證明我當時的想法沒有錯。如果我們回顧一下兩岸華文刊物的發展史,不難發現,這前後兩個《文訊》是完全不一樣的,雖然二者的思維不同,作法不同,時代背景和社會條件不同,不宜加以評比,但若論編輯策畫體系之完備、觸及面向之寬廣、編採操作之現代化、與整個文壇互動之密切、長期經營所累積的文學史料之豐碩,以及扣緊「文訊」二字所作的意義上的發揮,後者早已超過前者多多了。

我們的《文訊》

可親、可讀、可藏

多年來的探索、奮鬥,台灣的《文訊》,我們的《文訊》,早已擺脫前人的窠臼,以不同的思維,現代傳播的理念,創造出文藝雜誌的新形象。拔地蒼松有遠聲,儼然成為華文世界最具有代表性的大刊物了。這裡,且讓我以一個老讀者的身分,用「可親、可讀、可藏」三個角度,說說我長期以來讀《文訊》的體會與感受。

可親:可親就是親和、親近。許多年前,在《文訊》總編輯李瑞騰先生召集的座談會上,我曾經指出,《文訊》是最重視平衡的刊物。這平衡包括傳統與現代的平衡,保守與激進的平衡,民族與鄉土的平衡,學院與草莽的平衡,國內與國外的平衡,青年與老年的平衡等。有了這種平衡感,就會形成一種團結融洽的氣氛,藉此希望做到不同文學觀念的彼此尊重,不同文學風格的兼容並包,不同文學理想的異中求同,不同文學道路的並行不悖,在和諧的氣氛下,以相敬相重來代替孤芳自賞、唯我獨尊,以共存共榮來替代各立門派、黨同伐異。走進《文訊》的世界,使人覺得親和,自由,舒暢,沒有絲毫的精神壓力。我特別喜歡每期的通訊報導,各地的文學風向、藝術活動,都邀請了專人作全面的反映,這無形中縮短了人與人、社團與社團間的距離,使愛好文學的朋友互通聲息,凝聚共識。在欄目的設計方面,則是以正派經營的態度,訂定建設性的主題,沒有商業色彩的炒作,也沒有論戰的火藥味,大家都是站在純文學的立場,各自發言,客觀論學,營造出一片和樂的氣氛。這樣的氣氛,在別的地方比較少見。

還有一點觀察,我覺得比較重要,那就是《文訊》出現於台灣鄉土文學論戰之後,她的創辦,意味著台灣文學定義的擴大、觀念的成熟與內涵的周延,具有深刻的歷史意義。將來的文學史家,一定會給予高度的評價。

可讀:披沙簡金,斸山覓玉,編輯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為讀者選出好文章。在《文訊》的篇幅裡,我從來沒有碰到過詰屈聱牙、令人難以下嚥的文字,也沒有故作險怪、以辭害意的所謂試驗性作品,只要是上了《文訊》的文章,都有一定的水準,具有充分的可讀性,值得讀者信賴與年輕人學習。在這個語言混亂的年代,《文訊》的編者等於為我們扮演了語言保衛的角色,但並不給人極端與嚴苛的印象,乃是在寬大自由而嚴肅的前提之下,自然而然的發揮了導向的作用。最近十年,參與《文訊》耕耘的人越來越多了,除了作家、學人,也有新聞報導工作者,各路菁英在此邂逅,很快地就融合起來,絲毫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。1937年朱光潛在他編的《文學雜誌》創刊號上,有這麼幾句話:「它不僅是文藝情報,應該在陳腐枯燥經院習氣與油滑膚淺的新聞習氣之中,闢一清新而嚴肅的境界,替經院派與新聞派做了一種健康的調劑。」這樣的想法,與《文訊》編輯理念甚為接近。的確,《文訊》從來沒有給人學報的感覺,也沒有新聞媒體上常見的商業氣息,可以說非常成功的找到二者的平衡點。

在272期《文訊》上,我讀到柯裕棻女士的〈照片與記憶〉,她認為照片非常重要,並拿張愛玲的《對照記》舉例,說那一輯老照片對我們瞭解張愛玲這位「民國女子」有極大的幫助,我很同意柯女士的看法。近年《文訊》在照片方面,有很多特別的設計,原因是《文訊》以文學評論、書評、報導、文學史料為主,很少刊登詩和小說,所以沒有畫家畫的插圖,為了彌補這方面的不足,就以大量的作家生活照和書影來替代,很多歷史鏡頭彌足珍貴,簡直就像一個文壇大相簿,琳琅滿目、美不勝收,大大提高了版面的美感,增加了不少閱讀的興味。這些照片曾經編了《結婚照》、《台灣文學雜誌展覽目錄》、《少年十五二十時——作家年輕照片展》特刊、《親情圖——作家用照片說故事》展覽特刊等,成為《文訊》的一大特色,也可以說是另外一種文獻。

可藏:可藏就是值得收藏、珍藏、典藏。一本好的雜誌可以一讀再讀,最後捨不得丟棄而長期保存、專架陳列,一如好酒在甕,越陳越香。寒舍的地下室比較寬大,容許大量藏書,但對於過多的期刊也無法全部收藏。除了歷年我主編的雜誌外,整套存下來的,只有胡適為發行人,雷震主編的《自由中國》,它是我書房的「祕笈」,從不輕易示人,最大的原因是怕朋友借了不還。另外保存全套的便是《文訊》,她是我們全家人的讀物,妻子和小孩都喜歡看。所以從第一期到現在,一期不漏的留著,按照期別順序,整整齊齊陳列在書房最顯著的位置,遠遠看去就像《般若經》一般。我花了這麼大的工夫保存《文訊》的原因,就是她具有可藏的價值,其中的文學資料,公認是最完整,最有系統,也符合文獻學、版本學、目錄學的體例與標準。我常常跟朋友開玩笑,說我已經年逾七十,老人癡呆症隨時可能降臨,如果有一天我迷糊了,要寫回憶錄,非要找《文訊》不可。往大的一方面想,這些豐富的資料也等於為日後撰寫文學史的人,作了最好的前期準備工作,只要一卷在手,就可以檢索前人的業績,再現歷史的真貌。

替終身為文學奮鬥的前輩們

豎碑立傳

《文訊》的重視史料,絕非編者個人的癖好,而是基於學術研究的需要,這跟過去冬烘學究留戀故紙堆是兩碼子事,它是一種回顧,也是一種前瞻。沒有回顧就無從前瞻。近人文懷沙(《楚辭》專家)喜歡強調一句話,「奇光之往應繼,異采之來待開。」應繼,怎麼繼?待開,如何開?在在都要靠史料的查證,唯如此才能有效的整理文學遺產,從舊資料的反芻與啟發中煥發出長久的生命,與時代同開展。

最近幾年,文壇老一輩作家相繼謝世,花果飄零。每一次噩耗傳來,歷史意識最強的《文訊》同仁、現任總編輯封德屏女士和她的編輯隊伍,總是以最快的速度,在有限的時間裡,製作出高質量的紀念專輯,替終身為文學奮鬥的前輩們豎碑立傳,顯示出一種深刻的文化見識、歷史眼光和倫理精神,這樣的編輯設計,非常有價值,值得肯定。

《文訊》舉辦「瞬間·永恆──台灣資深作家(1928年以前出生)照片巡迴展」,7月2日至7月31日在國家圖書館貴賓廳(台北市中山南路20號)、8月12日至8月31日在國立台灣文學館展覽室C(台南市中西區中正路1號)、9月12日至9月30日在台北縣政府行政大樓1F東側大廳(台北縣板橋市中山路161號)展出總計230位資深作家動人的面容。

【2008-06-30/聯合報/E3版/聯合副刊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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